“日夏至,蝉始鸣。”再有一个多月,蝉鸣声将响彻大地。在我看来,夏天,总是从一声蝉鸣开始的。儿时,顶着烈日,趁着树影,随着热风,从一棵树下追到另一棵树下,总以为抓住了蝉,就抓住了夏天。不晓得,世上还有春蝉、寒蝉。
春蝉,一般在四月份的雨后出土,叫声小。寒蝉,要过了“寒露”才鸣,成语“噤若寒蝉”指的就是它。与春蝉和夏蝉以季节为姓不同,寒蝉不以“秋”为姓。
“四年黑暗中的苦工,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,这就是蝉的生活。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,因为它掘土四年,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,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,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。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?”第一次从文字中认识蝉,我是从初中语文课本中那篇《蝉》开始的,《蝉》是从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《昆虫记》中节选出来的。当时觉得老外好有雅兴,后来才发现,中国古人对蝉的了解、认识与研究,要早得多。
国人关于蝉的文字最早可见于《诗经》。《卫风·硕人》有云:“螓首蛾眉。”汉代郑玄笺注:“螓谓蜻蜻也。”孔颖达疏:“蜻蜻,小蝉也。”《豳风·七月》也有云:“五月鸣蜩。”《毛诗诂训传》曰:“蜩,螗也。”孔颖达疏:“《释虫》云:蜩,螂蜩,螗蜩。舍人云:皆蝉。”其中又进一步说:“方言云:楚谓之蜩,宋卫之间谓之螗蜩,陈郑之间谓之螂蜩,秦晋之间谓之蝉……”翻阅典籍,历朝历代,各地古人对蝉的称呼还有很多。
古人对蝉的食用方法亦早有探究。《毛诗·陆疏广要》云:“盖蜩亦蝉之一种形大而黄,昔人啖之。”《礼记·内则》中有“爵、晏、蜩、范”之说,汉代郑玄笺注:“……蜩,蝉也;范,蜂也。皆人君燕食所加庶羞也。”上述两方面表明,食蝉很早就是国人的一种风气,无论贵贱。难怪曹植在《蝉赋》中写道:“委厥体于膳夫,归炎炭而就燔。”《齐民要术》记载:“蝉脯菹法:捶之,火炙令熟,细擘,下酢。”用现在的话说,蝉在当时有“烤、蒸、煮”三种烹饪法。
古人对蝉的药用价值也有所研究。古代医学典籍集大成者,首当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,其中就记录了蚱蝉、蝉花、蝉蜕这三种源于蝉的药材。蚱蝉主治“小儿惊痫夜啼,癫病寒热”“惊悸妇人乳难,胞衣不出能堕胎”;蝉花可治“小儿天吊,惊痫瘈疭,夜啼心悸”“功同蝉蜕又止疟”;蝉蜕主治“头风眩晕,皮肤风热,痘疹作痒,破伤风及丁肿毒疮,大人失瘖”等。
古人更钟情于蝉的美学价值。蝉鬓,是古代汉族女性的发饰之一。“蝉鬓改真形”,坏了王昭君的命运;鬓发“缥缈如蝉翼”,让莫琼树甚得魏文帝的欢心。一反一正,自此,“蝉鬓加意梳”“妆成理蝉鬓”“片片行云著蝉鬓”“绿倾蝉鬓下帘时”等等,成了历代女性生命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“春梦正关情,镜中蝉鬓轻”,它在文化心理上厚重得很。
蝉冠,是指装饰有蝉纹的帽子,最早是汉代侍从官专门佩戴的帽子。魏晋南北朝时,侍从官的权力日益强大,侍从官的蝉冠日渐成为权贵的象征,为一般官员所追捧,以致“每朝会,貂蝉盈坐”。后指“高贵、高官”的意思,所谓“入并蝉冠影,归分骑士喧”,“翠辇亲临后,蝉冠锡命尊”。甚而,有些佛教造像中,菩萨也戴着蝉冠,以示尊贵无比。
玉蝉,是古时玉文化的内容之一。出土文物表明,早在新石器时期就已有玉蝉出现。玉蝉是古人在世或往生时佩戴的必不可少的物品,它象征着今世的荣华富贵、来世的蜕化成仙。玉蝉佩戴于身上,作为寄托志向之物,或者标示自己的素质。玉蝉含在嘴里,是期冀如“蝉的羽化”重生一样,人可以转世再生。《西游记》里的唐僧,就是“金蝉子”转世,吃了可长生不老。
蝉出自泥土,栖于高树,餐风饮露,高歌不止。蝉的行为与品格为古人称颂。自古以来,咏蝉的文字除了虞世南等人的诗歌,还有词赋,诗词歌赋加起来有千余篇之多。古时文人大都还是官员,借“蝉”明志抒情,体现了他们为人为官的理想人格。
曹植《蝉赋》云:“实澹泊而寡欲兮,独怡乐而长吟。声曒曒而弥厉兮,似贞士之介心。内含和而弗食兮,与众物而无求。栖高枝而仰首兮,漱朝露之清流。”陆云《寒蝉赋》云:“夫头上有緌,则其文也;含气饮露,则其清也;黍稷不享,则其廉也;处不巢居,则其俭也。”这都体现了魏晋乱世时期,不屑与小人同流合污的文人雅士,以蝉宣示清高之志,托蝉抒君子之德。
郭璞《蝉赞》诗曰:“虫之清洁,可贵惟蝉。潜蜕弃秽,饮露恒鲜。”赞美了蝉有出污不染的天性,这比周敦颐的“出淤泥而不染”还要早许多年。蝉洁身自好,可谓“德之虫哉”!人生短暂,在有限的生命里,如蝉一样,葆有德行,做人清清白白,做事清廉有节,是很多人的追求。
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夏至了。从夏至这一天起,太阳逐日向南回归线移动。夏至蝉鸣,某种意义上,蝉是在提醒自然界生物:物极必反,大家要小心应对。在这里,蝉鸣不仅仅是顺时的自我聒噪与清廉自证,还是对居安思危的警钟长鸣。(梁华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