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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古至今的红钳蟹
2024-09-23 09:49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全世界的蟹有6000到8000种,在中国有1000多种。蟹族之庞大,让人咋舌,就算最厉害的蟹类专家,也无法一一叫出蟹的大名。无论大蟹小蟹,有名无名,不管生活在江河还是湖海,即便出身不同,尊卑各异,它们无一例外,都披挂甲胄,高举一对嚣张大钳,如李逵的板斧,古人称之为横行介士。《西游记》第六十回中,孙悟空变身海蟹,爬进龙宫,骗龙王道,他就是横行介士。

  在古人眼里,蟹是赳赳武夫,“性喜斗,小不快意,辄盛气勃勃,两目眈眈,唾沫流喷不已”。荀子说蟹“用心躁也”。西汉扬雄在《太玄》里说,“蟹之郭索,后蚓黄泉”,说螃蟹一天到晚郭索郭索躁动不安,可蚯蚓在地底下默默地饮着黄泉,自此,螃蟹又有一个别名——郭索。

  蟹族若以颜色来区分,有青、白、红、斑等色。白帮的代表是白蟹,即梭子蟹,腹面灰白。青帮的代表是海中青蟹和湖中的大闸蟹。红帮的代表是花红蟹和红钳蟹。花红蟹是蟹界中的花花公子,披一身红褐色及暗褐色的战袍,别的地方又称它为花市仔、火烧公。红钳蟹虽是红帮成员,个头小,大小如一元硬币,站在壮实威猛、风流倜傥的红花蟹身旁,分明是一个小喽啰。

  浙东温岭,称红钳蟹为“棺材头蟹”,椒黄路一带,也名其为“棺材蟹”。旧时棺材有红黑二色,红色为90岁以上寿终正寝的老人所用,红钳蟹的蟹钳艳红如红漆棺材,故名。别的蟹,两只螯都是一样大小,独红钳蟹的两只螯,大小不一。那只大螯,大到甚至会超过身体,而另一只小螯却小多了。故老家又以“棺材头蟹”指代跛脚者,如同以虾皮指代小迷糊眼。

  在我的故乡,红蚶蟹还被称为红脚螈、红螈。如果有人穿了一双红皮鞋,边上的人会开他玩笑,说他是红脚螈。老家还有一句俚语:“想个红螈,脱滑出卵。”意思是为了蝇头小利,付出巨大代价,是件很不划算的事。

  中国东南沿海招潮属的蟹有十余种。晋崔豹把红钳蟹归入蟛蜞类,他在《古今注》中云:“蟛蜞,小蟹……其有一螯偏大者,名拥剑。一名执火,其螯赤,故谓之执火者。”据此,拥剑又称执火,因为其螯赤,赤得如火,故名执火。清代姚燮称它为“红蚶蟹”,清郭柏苍称它为“赤脚”。无论哪个小名,焦点都在它红赤的螯足上。古人掉书袋让人头晕,还是“红钳蟹”三字好,形象直白。

  每逢涨潮,红钳蟹就会出洞,面向潮水,向潮水施礼,一次不落,故乡海边渔村称此举为拜潮水,故乡有歇后语:“棺材头蟹拜潮水——准时”。故红钳蟹又叫招潮蟹,是沙蟹科招潮蟹属的统称。宋代吕亢画了台州府的12种蟹,第7种就是望潮,即招潮蟹,“望潮。壳白色,居则背坎外向,潮欲来,皆出坎,举螯如望,不失常期”。

  红钳蟹出身卑微,生活在潮间带,常在滩涂烂泥地中出没,喜欢苦咸的海滩。红钳蟹的铠甲有各种颜色,除了珊瑚红,还有艳绿、金黄和淡蓝等,但不管披什么颜色的铠甲,它的大钳子永远是红色的,摆在前胸,如武士护身的盾牌,颇有点气势。在国外,招潮蟹有个浪漫的名字——提琴手蟹。在西方人眼里,招潮蟹的两只螯,是在拉小提琴。

  每当潮水快要来时,红钳蟹就挥舞着大螯,好像红旗招展,欢呼着激越的浪潮,故它又被称为红旗蟹。红钳蟹此举,让人想起另一种盼望海潮的海鲜——望潮。在古人眼里,红钳蟹跟望潮一样,都是潮水的向导,是它们引来奔腾的潮水。

  清代屈大均道,这种蟹“善侯潮,潮欲来,举二螯仰而迎之,潮欲退,折六跪俯而送之。渔人视其俯仰知潮之消长”。古人把招潮蟹的二螯当成是观察潮水进退的风向标,潮来时,二螯举而迎接,而潮退时,蟹足折而相送。不仅如此,招潮蟹的体色还会随着昼夜和潮汐的节律发生规律性的变化,简直就是研究天文地理的样本。

  红钳蟹眼眶宽大,有一对火柴头般突出的眼睛,滴溜溜的,眼柄很大,可以收放自如,这样它埋伏在洞中,便可以观知风云变幻。觅食的时候,红钳蟹两只眼睛高高竖起,好像瞭望的哨兵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,一旦发现敌情,迅速撤离,“嗖”地钻进洞穴中。它溜得很快,渔民称它为“脚仙”——它快速移动时,远远看去,只见那通红如火的大螯,却不见其身子,颇有几分怪异。它的洞穴深可达30厘米,洞底直达潮湿的泥土。狡兔三窟,红钳蟹城府也很深,不止一个老巢。

  红钳蟹挥舞着大螯的时候,分明是在炫耀自己一身的好武力。红钳蟹是个小蛮汉,有一副暴脾气。不服吗?那就单挑。决斗时,它的大螯会被拗断,掉在泥地上,身上仅余小螯,如同独臂将军。不必为它担心,过一段时间,又会长出一只小螯,而原先的那只用来觅食的小螯,则会变成大螯。红钳蟹划地为王,整日在滩涂上进进出出,如入无人之地,我的地盘我做主,如果别的红钳蟹侵入它的领地,它就挥动着大蟹驱逐其出境。到了求偶季,它挥一挥大螯,是向心爱的姑娘示好,表达柔情蜜意。铁汉柔情,人蟹皆然。

  雌性红钳蟹跟雄蟹相比,温柔多了。雌蟹是女流之辈,不像雄蟹那般好斗,雄蟹可以一天到晚在外面打打杀杀,大螯用来争地盘,用来争风吃醋,用来求偶。雌蟹的两只螯,都用来吃饭,抓取淤泥表面的小颗粒,泥里有它爱吃的藻类和其他的微生物。只要有口吃的,雌蟹就心满意足了。天下风云,与我何干?

  浙南海边有谚语:“才女配才郎,妖精配鬼王,江蟹钿儿配两头爬。”江蟹钿儿指的就是小小的梭子蟹,两头爬指的就是滩涂上的各种小蟹。《至正四明续》里有记载:“见潮往来,出穴举螯迎之者,名招潮。潮退,徐行涂中者,名摊涂。在蛎壳中为蛎拾食,复入蛎腹者,曰蛎奴。又有倚望、竭朴、沙狗、芦虎、沙蟹之名,皆其贱类也。”这句谚语讲的是婚姻中的门当户对,江蟹钿儿因为彼此出身相似、地位相当,谁也不会嫌弃谁。(王寒)

  编辑:孙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