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老阮的初识,是在一次下班时,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同事们都朝大门口走去。那时,我刚来单位工作,总是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单位里的一切,一位同事指着离开的人群向我逐一介绍:“……那个有些许白发、身材略显发福的人叫阮金龙,他是第三检察部的检察官,大家习惯叫他‘老阮’。”那时,望着人群中的老阮,映入眼帘的只有那浑实的背影,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同。直至后来我调到第三检察部工作,给老阮做助理,时间推移,这背影竟让我有一种复杂的情感……
1.
刚接触刑事执行检察工作没多久,总会听见同事们说:“阮主任,你衣背的褶皱越来越明显了,该回去熨一下啦!”那时,我总以为这是一种调侃,殊不知这是对老阮的一种赞许……
按照上级的部署,我迎来了刑执工作的第一个挑战——参加监所巡回检察。在各自领受任务后,巡察组成员便入驻工作地点。望着堆积如山的档案资料,毫无头绪的我,陷入一阵迷茫之中。好在此次有刑执老兵老阮的参与,他便成了我最佳求助对象。
“阮主任,这个械具使用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,该有的记录都有。”
“不能只看械具使用表,要按照操作流程,结合审批表、台账、解除使用表等一并审查,发现问题后,要作好记录……”
“阮主任,您帮忙看下,这个执行线索该怎么审查?”
“阮主任,这个案件报告您帮我斟酌下?”
…………
我总是用各种问题袭扰着老阮,他则是不厌其烦地指导我。渐渐地,我似乎开始犯懒了,这种“依傍”竟越来越重。我有点好奇,老阮参与巡察的次数屈指可数,为何竟像个“百事通”?
这晚,我来到办公室加班,走到走廊,透过窗户,看见老阮倚靠椅背,手捧书籍,潜心钻研。此时我终于明白,老阮无数傲人“成绩”的背后,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钻研和打拼。老阮站起身来,衣背后的褶皱,在灯光的照射下尤为明显。感觉到我的到来,他扭过头来微微一笑:“你也过来给脑子充电啊?”
此后,我又像以往一样向老阮求助,可老阮并没有“慷慨解囊”,他总会以各种理由“离开”,给我留下的只有那衣背上密密麻麻的褶皱。我有些失落,只得自己伏于案前,沉下心来翻看各类规定……
巡察临近尾声,我完成了巡察报告的撰写。说实话,我并不那么自信,不知道是否符合要求,只得硬着头皮再向老阮“求助”。没想到老阮看过后竟说了一声:“搞得不错啊,一看就是下功夫了!”说罢便走到门口活动了起来,我也上前去,跟着老阮一起伸了个懒腰。“年轻人,要注意下形象,衣服都皱巴巴成什么样了。”老阮看着我说。那一刻,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。我深吸一口气,朝办公室外看了一眼,没想到楼下曾含苞待放的花儿,此刻竟开得如此鲜艳。
2.
老阮是个很爱给自己找“麻烦”的人。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老阮一起下乡走访了,每到一个司法所,他总要先跟社区矫正对象见个面,拉一拉家常。
“小王,你今天来社矫中心报到,搞思想汇报啊?”
“阮检察官,你还记得我啊?”小伙一脸诧异。
“当然记得。你可要好好表现啊。考验期结束后,不要再赌博了。”
作为一名刑执老兵,老阮时刻关注着社区矫正对象的动态。每一名社区矫正对象的基本信息,他都了如指掌,社区矫正中心的工作人员对此敬佩不已。
“老阮,这么热的天,还过来啊,辛苦你了。”司法所负责人程红(化名)说。
“负责几十号社矫对象的管理工作,你们更辛苦。之前因醉驾而入矫的张成(化名)这段时间表现怎么样?”老阮问道。
“他现在每天都能按时签到,表现积极,家里的生意也搞得红红火火……”
从他们的言语间,我得知,张成是本地一名颇有成就的企业家,在本地和武汉经营一家快递公司,去年年底因醉驾入矫。刚入矫时,张成觉得自己犯的事没多大,认为天天报到学习,严重耽误了他做事,对矫正管理有抵触情绪。没想到老阮竟主动将“麻烦”揽下,多次上门耐心开导,慢慢地张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,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“君子之交”。
“走,我们去张成那里再看看。”老阮扭过头来对我说。
我们在一排民房前停下。房前几名工人正在分拣着快递,一个皮肤黝黑、身着工作服的人快速走向我们,一把握住老阮的手,说:“阮检察官,你又来看我了啊,哈哈哈。”“是啊,看看你。最近怎么样?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?”和老阮说话的男人正是张成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气氛瞬间热络了起来。“我今年又请了两个工人,店面规模扩大了一倍。”“真不错!”老阮说,“你武汉的店现在怎么样了?”没想到这顺嘴一问,竟让张成尴尬了一番……
原来,为了更好地接受社区矫正管理,张成将武汉的门店委托给他人打理,效益并不理想。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,你可以向管理单位请假,也可接受异地监管啊。”老阮有点“生气”地说,“行了,这两天我帮你把这个事处理好。”我心里说:“得,工作量又增加了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我与老阮奔走在为张成联系审批、异地监管的路上。由于涉及不少部门,程序复杂,这一路下来并不轻松,老阮检察制服背后的汗渍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。当老阮把批准单交到张成手上时,张成竟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回去的路上,老阮对我说:“我们多做一点,人家就多方便一点。”听着这句话,回想这些天的种种,我似乎明白了,为何老阮的衣背总是留有汗渍。
3.
夏天的蝉儿让人感觉聒噪,但这些天的办公室却异常安静。老阮在7月退休了,大家纵有千万不舍,但都化为无言。此刻,老阮收拾东西装箱的声音竟如此“刺耳”。
“阮主任,我来帮你一起收拾吧!”我上前说。
“好啊,那你帮我把书柜里的东西收拾一下,麻烦你了。”老阮憨憨一笑。
得益于身高臂长,清理书柜我并不觉得吃力。我将书一本一本地拿下,按顺序在箱子里摆放好。老阮的这些工具书,出版日期跨越40余年,好多书因为被翻看的次数太多,外表早已“惨不忍睹”。书柜里摆放着一幅照片,那是年轻时的老阮,阳光自信的面庞,高大浑厚的身材,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从身体中迸发出来……
“阮主任,衣柜里面的制服也要收起来吗?”我问。
“也拾掇一下吧,我总不能‘鸠占鹊巢’吧?”老阮笑道。
衣柜里是老阮各个时期的检察制服,有点像一部浓缩版的个人“检察奋斗史”。每件制服拿在手上,我总免不了好奇地端详一番,想从中发现点什么,再叠好放进收纳箱中。每件制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,衣背的不平整和褪色似乎是制服的标配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,制服的尺码在不断变小,肩宽缩紧不少……
收拾好一切,我的思绪又飘回到最初和老阮一起办案的日子。那时出门,老阮总是背个双肩包,包里的案件材料、文书一应俱全。我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,双肩包变成了手提包,重量丝毫未减,印象中只记得老阮说过“手提包拿着方便”。那段时间,老阮身上的药膏味出卖了他——肩周炎犯了,而且愈发严重。从双肩包到手提包,从衣服的大码到小码,这些细节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掠过……
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,同事们都向老阮表达了不舍,在办公楼前老阮同大家一一道别。到我时,老阮和我紧握了一下手,说:“好好干,这一摊子事要靠你啦!”那一刻,我的眼睛湿润了。(刘运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