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,水果大量上市,粉白的桃子金黄的杏,沙瓤的西瓜脱骨的李,小城似举办了蟠桃宴,到处氤氲着瓜果的清香。在众多水果中,黄甘李,因其甜酸适口且骨肉分离,深受人们欢迎。
周六,天空薄薄一层浮云,阳光不燥、微风正好,我们一家三口奔向郊外,去种植园采摘黄甘李。我们到时,果园里已有不少采摘的游客。领了采摘篮,一头扎进郁郁青青的果林。肥嘟嘟的李子活泼地在枝叶间跳跃,磕头碰脑、俯拾皆是。人们在果林里嬉笑玩闹,随心挑选中意的果实,笑声融合着果香,在果园上空飘来荡去。天近正午,气温渐高,游客三三两两钻出果林,带着满心的愉悦和一篮篮的收获,在园主的遮阳伞前排起了队,过秤装箱、扫码收款,一切井然有序。
轮到我,园主接过李子,熟练地装箱封口,却没过秤,并示意我稍等一等。我大惑不解,闪过一旁。待摊前的人走散,园主摘下遮阳帽,一把拉起我的手,激动地说:“哥,我是小秦,认不出来啦?”
我在脑海里快速搜索,眼前的小伙子虽然看着面熟,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,只好抱歉地问:“你是?”
“我是秦刚川啊,您办过我的案子,几个年轻人打架,您给我们做的调解。”
记忆一下被勾起,我握住他的手摇了摇:“哦,是刚川呀,开庄园了?生意不错嘛!”
“还行吧,够吃够喝,比出去打工强。”秦刚川笑着回答,满满的幸福和自豪感。
妻子打电话催我上车,我与秦刚川道别,让他过秤结算李子钱。秦刚川抱起果箱塞到我怀里,急切地说:“没有您当初的帮教,我能有今天?李子是自己种的,您要不嫌弃就拿着!”我推让着,腾出一只手要扫收款码,秦刚川一把将收款码塞进抽屉,推着我往外走,边走边挽着我的手,亲亲热热说着话,一直把我送到车边。
车开出一段距离,妻子问:“那是谁呀,你认识?”“我原先办的一个案件的当事人。”我回答。“当事人?哪能好成这样?亲热得跟老伙计似的!”妻子的问话一下把我的思绪带回到十几年前。
那时,我进检察机关不久,分配在公诉处(司法体制改革后称为第一检察部),公诉处主要审查起诉刑事案件,办理抗诉、上诉二审案件。我是部门内勤,在收发案件的同时,间或办理一些上诉案件。秦刚川的案件就是那时办理的。
案情很简单,不足百页的卷宗。事发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,那年秦刚川初中毕业,约了几个同学去夜市吃烧烤,与邻桌发生摩擦。秦刚川年轻气盛,出手打伤了对方,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。秦刚川上诉,案件分给了我。
案件事实清楚、证据确实充分,在民事没赔偿、对方不谅解的情况下,判处有期徒刑,量刑也并无不当。上诉案件不要求全部开庭审理,像这样的小案件,书面审查没有问题,出具检察意见书移交法院,不出三天即可结案。但是,17岁少年,有期徒刑犯,两者连接起来,对秦刚川意味着什么?
不能程序结案,一推了之!于是,去看守所提审,去秦刚川家家访,找被害人谈话,组织双方调解,一次不行,两次,两次不行,三次,不断拉近双方的距离,终于促成民事赔偿协议,秦刚川情真意切写了道歉书,对方出具谅解书。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,我郑重提出应当适用缓刑的意见。二审法院采纳了我院的检察意见,依法改判秦刚川适用缓刑。
秦刚川被释放那天,秦刚川父母来见我,说孩子不听管教,伤透了他们的心,本来不想管他了,是我一趟一趟地跑,打动了他们,他们想请我在秦刚川被释放之时,再好好教育教育他。在看守所的黑铁大门前,我现场教学,对秦刚川进行了严厉的批评,说得秦刚川痛哭流涕,跪在地上向父母承认错误。
那天的场面,感动了在场的每个人。之后,我回访了几次,得知秦刚川改掉顽劣的性情,就读于本市的职业技术学院,开始了新的人生。
时间真快,一晃就过去了17年,我早已离开公诉岗位,又换了几个部门。如果不是今天巧遇,这个案子我恐怕再也不会想起。
我把与秦刚川那段往事讲了一遍,妻子欣慰地说:“这孩儿幸亏遇着你了。”女儿像听了一个传奇故事,饶有兴趣:“是爸爸挽救了他,对吗?”“闺女,司法办案办的不仅仅是案件,更是别人的人生。所以,司法有尺度也有温度,惩其身更要治其心……”
午饭,餐桌上多了一盘金黄肥大的李子,掰开,汁水四溢,吃一口,直甜到了心底。
午休时,我翻出上午加的微信,给秦刚川发了个红包…… (文中当事人系化名)